闻过则喜
刘天怜个展(玉兰堂 · 北京)
2021.05.15 - 06.16

□ 一种刘天怜式的园艺:从“闻过则喜”谈起

文/黑匣子

       2021年5月15日,刘天怜个展“闻过则喜”在玉兰堂(北京)空间开幕。对于此次展览来说,其大部分作品都集中于两年内的新作。这是一场新的展示,艺术家游历于中国古代神话与西方艺术大师之间,用其特有的工笔技艺,营造出幻梦、虚实与瑰异的图景,在古今、中西之处,游园于其间。园中有光、有喜、有谑,有灵,奇丽的锦屏被展开,艺术家沉醉于梦之园丛中。

       艺术家本身就是其园林(艺术作品)的建造者,正如上帝最初赋予人类的职责与使命的比喻:园艺。每一个艺术家所使用的技艺有所不同,我们在此次展览的标题中就能读出来。“闻过则喜”原出自《孟子·公孙丑上》:“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表示一种开放性的自省和谦虚,正如后来南宋“心学”代表人物之一陆九渊在其《与傅全美书》中的引用:“故其闻过则喜,知过不讳,改过不惮。”而在此次展览中,刘天怜去掉了“过”的名词原意,与“闻”连为一组动词,暗指观众能通过对其作品的欣赏,获得一种心灵上的欢喜感动。同时,她也保留该成语在原意上的谦逊表达。

       这暗示了一种刘天怜式的园艺。一种造园式的浪漫,包含着对素材的栽培、种植、嫁接与管理,并使其园艺的美学“多结果子”,让艺术的生命在艺术家的主权下,获得意义上的新的繁盛,于园子里“生养众多、遍满那地”。在《满架紫藤一院香》的新作中,我们看到了这种园艺,刘天怜将唐代诗人高骈《山亭夏日》中的“蔷薇”嫁接为“紫藤”: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在这里,刘天怜的图景既符合《山亭夏日》中的意境,又使得“紫藤”让人联想起李白《紫藤树》中的诗句:“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当紫藤、歌鸟与香风美人融入《山亭夏日》时,一幅被全新塑造的繁茂生命的锦绣屏景便展现在我们面前。

       刘天怜的工笔画技法,正是她园艺时的工具,也是被园艺所改造的素材。它虽然诞生于中国传统绘画的技艺,但艺术家始终对其保持一种特殊的距离,正如刘天怜自喻为工笔画的一种“维也纳分离派”。西画的美学观念早在艺术家的童年时期便被耳濡目染,母亲的油画和家中的印象派画册,不难看出对其影响的重大。园艺式的嫁接,其特征就是一种自然且有生命的结合,而非生硬的中西拼接,它结出的是果实,而非插花。艺术家成长期间沉浸在东方园林中的学习经历,及与伴侣朝夕相处的盆栽培植,都潜移默化地陶染了刘天怜的工笔技艺和创作观念。

       在此次展览的新作中,大量关于艺术家大师的系列,正印证了刘天怜关于中西绘画与创作观念的园艺模式。在《穿和服的莫奈和卡米尔》中,东方浮世绘与莫奈花园完满融合在一起,它既呈现出东方硬边的工笔技艺,又使用工笔染色中模糊边界来模拟印象派的手法。在《梵高的世界》里,身处花海的艺术家与上空盘旋的漩涡,使得眼目微微上扬的梵高沉浸在饱含农场与上帝之间的体验想象之中。这仿佛是一种超现实,正如刘天怜在《达利的嘴》中对这位超现实大师的致敬,东西方的图式重新塑造了艺术家对达利精神分析世界的解读。

       上文所说到的分离主义倾向在《席勒的世界》中得到艺术家的诠释,席勒是维也纳分离派的代表人物,他标志为与传统美学和正规学院派的分道扬镳。画作中盘旋上升的类似混天绫的形象可能来自于刘天怜前期作品的《乾坤圈》或《旋转木马狂想曲》,维也纳规矩的城镇建筑与似梵高般炽热的向日葵,在内外之间显出一种冲突张力。而在《关于克利姆特的梦》中,这位曾担任维也纳分离派第一任主席的克利姆特,在刘天怜的笔下重新注释了关于现实与梦想、生命与死亡的那一条绚烂之河。

       它们形成了独特的刘天怜式的浪漫化景观,并使中西方艺术史在新工笔所带来的园艺式风景中,与自身的美学经历,达成一种超现实的想象。在这里,艺术家像一位园艺师一样懂得如何让艺术在她的园子里生根发芽,并知晓和收纳各种新元素,在既有的体系中,达成生命的连结,完成她的造园。正如镂空剪纸在她的“园子”里,并不仅仅只是一种古老的民间工艺,更是一种园林式的舞台布景,形成游园式的层次意趣,正如唐代诗人温庭筠在《杏花》中的所言:“红花初绽雪花繁,重叠高低满小园。”

       显然的是,这种分离派的状态恰恰赋予了刘天怜的艺术自由。她绚丽而饱和的色彩营造出梦一般的神话乐园,但她本性的内敛却让人们很难分清画作中的虚幻与现实,这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她在不经意间对画面中的元素进行转喻,或赋予新意,正如她在展览标题“闻过则喜”中所使用的那样,它们都来源于一种东方气质式的含蓄。

       就像是充满谜语的移步换景的游戏。正如在《闲云野鹤》中所显现的那样,社会批判隐藏在祥云般的迷魂雾中,一种现实性的戏谑。或如东方园林式的迷宫,在《园中游戏》中,艺术家展现出转换与隐藏的构图哲学:图式、形象、色彩、观念、象征、诗词、神话、现实,都成为可供游戏的造园美学,正如似“四圣试禅心”中的四美女与画中被青瓦花窗遮挡的唐僧所隐喻的故事:艺术生成的奇妙。

       刘天怜的艺术充满了私人化的暗藏玄机,好似神兽与山川精怪的大乱斗。在她的“园子”里,充满了仙气,她把现实世界的警惕,隐藏在繁花似锦里,犹如在大多描绘的伊甸园式的庭院或丛林中,总有蛇的窥探。那么,在这里,“闻过则喜”可能还有更深的含义:一种危机被翻转的可能性欣喜。它表示危机背后的一种赐福,尽管它是用一句中文成语来转喻的,但也可能暗含了神学上的解释。

       在好似自画像的《花花少年》中,主人公身处满园春色中,有如一种对园艺师真正生命回望之后的自述,它呈现出一种真正的喜乐。在艺术家的家庭自画《有光》中,一盏台灯的暖色灯光穿过所有的家庭成员,一个满足的世界正在包围着这个小家。正如一切渊面黑暗的起初,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