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勒
“青”这种极为素雅的颜色,或许最能映射出艺术家夏禹目前的艺术状态和文化理想。他毕业于中央美院油画系,算是科班出身,但却对元以前的中国文人绘画抱有极大兴趣。在他看来,青色才是最能代表中国文人传统的颜色,可走到现在,这些文化传统几乎都消失不见了。所以有时候,夏禹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絮絮叨叨的书生”,就是希望能为续接这个传统尽一份绵薄之力。但有时候,他又对自己的“絮叨”表示出某种不屑,因为在他看来,绘画的本质更应当是“描绘”,因此“真的没有必要絮叨太多”。那么,我们究竟应该怎样去理解夏禹身上的这种矛盾呢?在我看来,与其说这暗含着艺术与社会、出世与入世之间的永恒矛盾,倒毋宁说是艺术家主动选择了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与肩上的责任。
对话:胡勒=胡
夏禹=夏
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呗
胡:先简单介绍下你的学画经历吧。
夏:跟其他小孩子一样,小时候也喜欢画几笔,比如临摹点插图之类。高中二年级开始学美术,然后去了国美的考前班。2000年考进央美,一年后分入三画室,到2004年大学毕业。
胡:这四年大学经历对你影响大吗?
夏:说实话,像我这种进美院的时候岁数还比较小,没怎么在外面混过的,心里储备就不太够。比如说吧,我当时就没有那种“一定要画得很好,或者混得很好”的动机,所以在各方面都不主动,该玩玩,该荒废时间就荒废时间。所以我经常想,如果人生真的有“起跑线”这样一种东西的话,那么可能很多人在起跑的时候都比我要早得多。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我觉得大学四年最重要的是看了些闲书,有了比较明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虽然当时我还不太确定自己是啥,但至少知道了自己不是啥。
胡:那你找到的方向是什么?
夏: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呗。这很重要,因为画品如人品。画面上你之所以那样去选择,都有其背后原因。所以后来在教学生的时候,我就跟他们讲,等你们学好技术后,剩下的我就教不了了。我倒宁愿你们多去看看书,经历一些事情。
没到那个点,再使劲也没用
胡:从美院毕业后就去教考前班了?
夏:对呀。
胡:想赚点钱?
夏:也不全是。其实那时候我对赚钱没什么欲望,只是在想如果继续待北京的话,我还能做点什么?工作不想找,画又不想画,又不能从家里拿钱,剩下的就只有办班了。
胡:为什么不想画画呢?
夏:我觉得很多时候,人生就跟生物钟一样,得有一个积累的过程。我只能说,那段时间不想画画的原因是准备不足。实际上在办班的这几年里,我几乎没怎么画,基本都在研究技法,干点别的。
胡:中间还在北京电影学院待过一段时间。
夏:对,学了半年的图片摄影。其实我一直对电影很感兴趣,毕业的时候就想做,但这东西需要调动的资源太多了,除非你能量很大,否则要搞起来真不容易。后来又想做动画,因为动画可以独立完成,不需要跟太多的人打交道。但后来发现也不太合适。因为如果我要画画的话,至少在技术层面已经足够,但如果搞动画,就需要掌握另外一种语言,所以最后还是放弃了。这样在接二连三的试错之后,我渐渐知道了自己不能做什么,所以到2009年就决定回去画画了。
胡:如果让你总结一下这六年的生活,你会觉得是“蹉跎岁月”吗?
夏:我可以举个例子来说。比如每天晚上我12点睡觉,早上8点起床,但今天我睡到10点才起,你可能会觉得这两个小时让我荒废掉了。但问题在于没到那个点他就醒不了,所以这可以说是“荒废”,也可以说是“弥补”。我需要一段时间把那个过程给弥补过来,否则没到那个点,再怎么使劲也没用。
素雅、文绉绉的感觉
胡:这两年重新开始画画后,就作品来说,你比较看重哪些方面?
夏:首先是“手艺活”这三个字,因为这是我所有作品的根基。相对来说,我还是更加关注画面本身的东西,比如构图、肌理、形状、颜色等等。其次可能就是一种“文人情结”吧。我们的文化传统走到现在,实际上丢掉了很多东西,比如说颜色这方面,现在老说中国红或者宫廷黄什么的,这实际上代表的是民间和皇家的审美取向,但我觉得最能代表中国文人传统的颜色还是青色,以前书生穿的就是青衫嘛。现在连这个颜色也没有了,倒是僧人或者道士保留得更多一些。另外,这种“青”也并不一定直接体现在画面上,因为古人画画用“青”或者“绿”色的也并不多。更多的时候,它就是一种心境,一种素雅、文绉绉的感觉。
胡:你怎么理解中国的文人绘画传统?
夏:是这样,我认为每种艺术形式都有自己的根本属性。绘画是描绘,摄影是纪录,电影是讲述或者叙事。绘画之所以能在文艺复兴时期出现一个高峰,就是因为它描绘自然的能力在中世纪后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因而也更接近“描绘”的属性。其实宋画也是这样。山很大,绘画者很小,在气息上就很温和,在态度上也很谦卑,这是一种仰视的姿态。但发展到后来,人慢慢变得很大,景物却越来越小,完全变成俯视了,这样绘画者的心气也就越来越大了。而且笔墨这东西,是一把双刃剑。如果全靠笔墨,容易走形式,形式感太强,就会让人觉得轻飘。当然在元以前的绘画中也有笔墨,但人家是藏起来的。而如果你锋芒毕露,太张牙舞爪,就只会让人觉得轻佻。
胡:但文人有个不好的习性,就是爱玩,自娱自乐。
夏:对,在画面上我不希望走“自娱自乐”这条路。虽然画面上现在还有那么点,有时候也会把持不住,但我始终觉得太关注自己不好,文人传统还有强调“修齐治平”的一面。
他们只是不合时宜
胡:我注意到,你近两年完成的作品基本都以人物肖像为主,而且都对现实生活中的人做了某种程度的“修正”,是这样吗?
夏:对,我最近的兴趣点在人上,而且画的基本是身边的人,但有不少也是“编造”出来的。所以在我的画里面,都会有一个“夏禹”式的人物出现。但从另一方面说,这种愿望又会造成一种很可怕的后果,就是会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别人。所以我期望自己能有这种情怀,但是不要盛气凌人。
胡:你画面中的这些人好像基本都是病人,要么躺在病床上,要么就与众不同。
夏:对。但是他们的“病”倒不是说生理不健康,或者有什么疾病,而只是不合时宜。他们在性格上也有点偏内敛、倔强、懒散,这与我们整个社会蓬勃向上、积极进取的价值取显然不太相符。以我们今天的标准来说,他们可能就是精神病人了。但虽然他们都“病”着,在状态上却不蔫,他们也有自己的坚持和追求。他们是自己选择了主动离场,有点“非暴力不合作”的意思。
胡:一般认为,“画人难画手”,但你还是创作了十张左右的“手系列”,这是什么原因呢?
夏:首先,我觉得手是有表情的。如果只画人脸会显得矫情,但手就微妙得多。如果处理得当,就能很好的把握住画面内的情绪与画面外面貌的平衡点。第二呢,正如你所说,能把手画好很难,有技术上的挑战,我想做一些这方面的尝试。
胡:另外还有几张“静物和景物系列”,画面相对干净一些。
夏:实际上,当我现在回过头再来看的时候,我觉得这几张反而符合了我最初的一种设想。就是它们想说或者想要表达的东西很少,但能让人感觉到“少”,我觉得就很好了。画肖像容易让人觉得太絮叨,总有点事儿事儿的感觉,但画静物就不会这样。而且我觉得绘画的本质就是描绘,真的没必要絮叨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