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The Other Side
颜石林作品
2012.04.21 - 05.20

□ 从越界到无界——看颜石林的雕塑人生

陆蓉之

第一次接触到颜石林的作品,是2008年我在北京月亮河筹划雕塑艺术节的时候,他从湖北美术学院雕塑系毕业不久,刚搬到北京展开新生活。我当时被他作品中惊人的写实力量给震撼了,那种写实的力量,不是风格上的写实,而是情景上的逼近真实。即使,他日后的作品逐渐融入更多的符号,而且他渐渐将人物造型典型化的手法,还是保留了他对于描述题材内容时的逼真与传神的表现力。

1982年出生于湖南长沙的颜石林,因为他母亲生下他不久又怀上了他弟弟,由于家境的条件不好,实在无法同时照护两个幼儿,所以把颜石林寄养到妈妈的娘家,一直到了四岁才回到父母身边。虽然外公、外婆很疼爱他,但是毕竟不是自己的家,而且外公是个很严厉的人,颜石林寄宿在外公家的童年生活,可以说是在戒慎恐惧中度过,这样的经历,影响了他的一生,特别是他的艺术创作。

回到自己家生活的童年,也没能带给颜石林多少温暖的记忆。他看到在父母关爱中长大的弟弟,可以无忧无虑地顽皮吵闹,近在咫尺的现实生活,颜石林却像一名远在天边的旁观者。那种孤立的疏离感,日后充分展现在他的作品之中,他的艺术天分,成为生命的救赎,为他在现实生活里创造了一个自我满足的虚拟世界。

像许多热爱艺术的孩子一样,通常都会被家人误以为是顽皮或不务正业。颜石林的家境经济条件一直很困顿,求学的过程里,为了学费都还得看尽别人的脸色,跟着父亲到处去借贷。想要学画,搞艺术,对于他那样的家庭而言,实在是太奢侈的妄想了。所以,在颜石林初中一年级的暑假,他当时在田里帮忙作农时,请求父亲允许他去县里的美术培训班学习绘画,结果被震怒的父亲双手握起一大把稻子狠狠的抽打了一通。颜石林一路哭哭啼啼回到家里,一个人埋头画画,被父亲看到儿子其实还真的很有才华,才勉强同意让儿子去学画。颜石林在创作自述里表达,他是用坚强的意志力和饱受皮肉之痛,才换得学习绘画的机会,才终于有了今天的他。所以,他非常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听说班上前二名的学生可以减免学费,他就拼命努力争取,学习成为他生活的重心。等到他考上了湖北美术学院,凭借他优秀的专业能力,他协助老师做公共雕塑赚到学费和生活费,不但结束了昔日到处借贷求人的日子,而且还能够给父母寄钱贴补家用。

颜石林是一个挑战者,他对艺术不屈不饶的追求,战胜环境里一切不利的因素,其实,最重要的是他总是战胜他自己,迈向更高的境界。在师长的眼中,颜石林是最用功的优秀的学生,但是他们看不到的,是在颜石林血液中奔腾的雄心壮志,不服输的本性和对出人头地的渴望,造就了他的坚毅不折的奋斗精神,好了还要更好的自我鞭策。从湖北美院毕业,颜石林单枪匹马奔赴北京发展,口袋中只有一千元人民币也不知害怕,也就是因为他内心渴望成功的这股动力。在北京遇到中央美术学院的王少军老师,帮助了颜石林在北京安身立命,不但鼓励他再接再厉考研,还介绍他帮一位艺术家将平面油画转为立体雕塑的工作,还主动帮助他谈妥工作的价格,让颜石林租有了生命中第一个自己的工作室。不过,因为资金的短缺,工作室简陋无比,连床铺都是捡来的,只用床单围了一角算是生活起居的空间,买了两桶泥和一个转台,颜石林工作室就此开始运转,他终于感觉自己越来越靠近实现梦想的未来。

颜石林在北京月亮河雕塑艺术节展出的作品《一朵、两朵、三朵》,是比较写实的风格,反映在社会环境平实的生活里一些微不足道的喜怒哀乐,却是随处皆可开花的小小惊艳,面容的天真无邪暗示了对于未来的期待,终将开出一朵,两朵,三朵小花,而且朵朵都有可能绽放成盛开的鲜花。《一朵、两朵、三朵》是颜石林的毕业作品,曾获得湖北美术学院毕业生作品金奖,以及在北京颁发的中国大学生优秀毕业作品展的佳作奖,虽然谈不上是一鸣惊人,但是踏踏实实地为他展开了迈向成功的道路。

《今夜无眠》系列是颜石林创作过程中更进一步的发展,他运用到“耳塞”作为一种符号,一方面用以隔绝他自己和周遭社会的现况,另一方面反映他童年生活里孤立无援的记忆。他用耳塞将雕塑的人物角色封闭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不闻所以不问,只好与世隔绝。这种被动的疏离感,是颜石林初到北京挥之不去的不安和逃避的心情。他2010年在北京玉兰堂画廊的个展,和2011年参加我在威尼斯双年展策划的《未来通行证》巡回展,则都是这个系列的作品,写实以外,更增添了隐喻的意味,也是他脱胎换骨连锁反应的开始。

随着颜石林在北京的事业顺利展开,他的思维从忐忑不安、自我隔离,朝向建立自己的城堡和家园的考量,他近期的新作,用荆棘来构筑城堡的围篱,在《我的心里有座城堡》作品中,男孩的头上已经长出一对坚硬的鹿角,“鹿角”用来象征他日益茁壮的护身符。在《当你途经我的绽放》的作品中看到荆棘建筑的围篱内,还是一个面容天真无邪的男孩,顶戴狼帽来狐假虎威,自以为他已经很强大了,其实真相也还只是自己的一种想象。更何况荆棘虽然可以用来防身,但是一不小心也照样会伤到自己,这种矛盾的指涉,是颜石林创作概念里一贯的主轴。

《假想敌》是颜石林创作生涯以来十分少见的一件诡异的作品,一个小男孩骑在一位蒙面的成年男子的肩上,男子头上长了角,小男孩双手紧握着男子的头角,看来好像要驾驭他胯下的大人一般。这种以小搏大的妄想,小孩把大人当作假想敌,虽然明明不可能战胜,但是小男孩还是想要一搏,泄露了颜石林在北京求发展的心路历程。《我喜欢你是只孔雀》是另一件玄疑的作品,一个蒙眼的少年,配戴了领花,只有上身穿着了西装,下半身穿了紧身裤,横亘在胸前的树枝上栖息了一只长得像麻雀的小鸟,蒙着眼的男孩心里把它想象成孔雀开屏,这种理想与现实的落差,也是颜石林用以表达生命里的不满足与无奈。

《仙人球》描写的是一个表情茫然甚至略带疑惑眼神的小男孩,手上捧着一盆仙人掌带刺的圆形花朵,是颜石林的白日遐想,他宁愿自己是那一个仙人球,可以不必担心自己的死活,也不必害怕别人的威胁,他捧着仙人球就以为自己经得起各种考验,就算会扎到自己,他也无所惧,再一次显示他作品中隐含的矛盾特质。颜石林的作品总是以尚未成年的少年或小孩为主,《双胞胎》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小女孩相互搭着肩膀,两人都是一只手握着拳,好像在为自己打气一般。颜石林说,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就会幻想如果能够拷贝另一个自己作伴,那么就会有双倍的力量,他就不至于那么的孤立无援,反射他幼年时孤独成长的恐惧。

《堂吉诃德的梦》是此次展出最大的一件作品,颜石林幻想着他是那个戴着兔子帽的少年,骑了一匹高头大马,朝向祥和、美好的世界勇敢迈进。他梦想着远方的那片乐土,好像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不论经过多少辛苦、艰困与折磨,都是为遥远的理想国,一切都可以忍受。为了到世界的另一边,颜石林开始了他的梦想之旅。《我愿把美丽化作一朵云》似乎是颜石林抵达到彼岸,找到了在彼方等待着他的小女孩,手腕中还抱着一头白色的天鹅,平静、安详的面容,似乎抹除了颜石林一路走来的一切不安与疑虑。

颜石林的艺术,虽然也会受到时代风尚的影响,逐渐有了童趣和动漫美学(Animamix)化的倾向,然而他的一切创作仍然源自于现实人生中的体验,生活是他创作作品的活水源头,是他经历的真实世界与想象的理想国之间的交融。在颜石林作品中始终存在的虚拟与现实之间的矛盾,诠释他的作品时无法回避的焦躁和玄疑的语境,也许正是颜石林他个人经历完创作过程后,所产生的最大乐趣,就是和观众共同来面对一种解决焦虑的仪式。这种交流的模式,通常发生在剧场文化里,颜石林的雕塑,看来更像是他将个人的人生处境,透过剧场化仪式,升华为同一时代的众人对未来的集体遐想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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